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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師開示篇
苦 行 頭 陀 墓 林 僧 筆 記 本(續) 擷自《苦行頭陀墓林僧筆記本》
拜恩人為依止師
  這個禪冬,恩師一直在禪定中,我怎麼能跟上。餓了,山上的千野菜。用水一泡,就是飯。多虧我有基礎,不然會自行下山的。有一天師父出定了,我很高興,急忙頂禮:「恩師啊,我有個請求,想拜您為依止師,請您收下我吧!」恩師直視著我,半天無語,歎了口氣說:「我出家以來未收一個徒弟,沒做過依止師。好吧,把你收下來吧。」我高興極了!恩師說:「我從小無父母,鄰居收養了我。到十三歲,我出家了,寺院師父把我當成無家的孩子,但什麼也沒告訴我。我聽有人念佛,也跟著念。晚上別人休息了,我不休息,在大殿轉著念佛。念了十幾年,有了消息,我離開了寺院。我和虛雲老和尚拜過香、行過腳,在外面跑了很多年,建國前我隱居了。」
  我說:「師父,您現在已證得三身,為什麼不下山普度眾生?」師父說:「現在懈怠者多,如遇精進者,我會下山的」。我一聽,知道下山的是師父的化身。不是沒有佛,是我們不精進;精進的話,佛在身旁。我又請求:「依止師啊,您教我一條如何走的路吧,使我有個方向,一直做下去。將來好有個消息,也能對得起父母。」「好吧,我這兒有一呼吸五音念佛法,一千萬句必定往生,教給你吧。」我一聽,這是我們苦難眾生的福,一定要做到!師父把念佛、反聞、反問,一行行細致地傳給了我,具體內容後面再給大家講。

草堂寺,一坐三天
  從終南山腳下的草堂寺往前拜,有一片長條果樹地。晚上很冷,又刮起風來,我只有靜下來。我感覺剛坐下,有人在推我、搖我,我睜眼一看,圍了很多人。有一老百姓說:「起來吧,都坐了三天了。」我心想,不會吧,一看錶三點多了,我認識到是坐靜了。急忙起身收拾包,往前拜。真危險,多虧這時小動物少。拜五台山時,在一橋下坐靜了,一頭豚(較小的野豬)跌到我的懷裡,把我右手的中指指尖都嚼爛了,我才睜開眼睛,方知坐了幾天了。
  在這裡,勸大家習定要注意安全,有人護法最好。無論男女,習定靜坐要用乾毛巾貼在陰部,防受風寒。男的還要用毛巾圍住腰,長時間坐不生病。女人最好單跏趺,對生理好,少生病,不影響往生品位。坐時把腳背直直的放在坐墊上,腳心向上,血液流通好,腿也不出問題。開始,腿痛要過去,痛不怕,一會兒變麻,不要動,用手捏一捏膝蓋,一般在三個夏天便通了。這樣能坐住,煩惱少,自然清淨。大家不要怕,常坐的人,飯食清淡,保持不飢不飽。
  要禪坐,經上說,無量清淨慧,從禪定中生。這樣往生才有把握。不要學滑嘴:「怎麼往生都行。」要坐著往生,臉對著天往生,才有威儀。

摩天嶺過禪冬
  時間已是禪冬開始的時候,我來到終南山豐峪口二道橋摩天嶺一石崖下,放下進山時居士佈施的三斤麵和一個漏水鋁鍋。我用黃泥補好漏鍋,架在露天的石崖下。支了兩根長棍,綁好繩床,坐在星光下,隨著摩天嶺瀑布的「嘩一一嘩一一」聲,我有節奏地呼吸,唱念五音佛號。白天上山找點大雪未埋掉的野菜、樹枝和松樹葉等,用鍋煮來吃。
  那一年雪特別大。下雪時,把三衣頂在頭上,但用功心切,不覺春節到了。臘月二十八那天,下麵寺院中有一要出家的女居士想到了我,炒了一碗菜包得嚴嚴的給我送來。我怕有問題,問她:「你給我炒菜,你師父知道嗎?」她說:「不知道。」我說:「你這叫犯了盜僧物罪。拿回去,我不吃。」她說:「早上師父走時,讓我自己炒菜吃。我炒好了沒吃,給你端來。」我說:「就是這樣,也應給師父說一聲。」她答應了,把菜放在缽裡。
  第二天,按北方的風俗,把菜一熱供完佛,我托著缽上山供山神、土地神。供完後,我托著缽想,一冬未吃飯菜了,可以好好吃一頓。下山路上有個轉盤,我用拄的棍子一探,很實。誰知是雪的硬蓋,腳一踩,陷了下去,連人帶缽順著山坡滾了下去,缽也撒手了。幸好人被一棵香椿樹攔住了腰,又是雪地,僅臉被蒿草掛破了,人沒受太大的傷。我扶著那棵椿樹站了起來,身上灌滿了雪,急忙脫下衣服在樹上敲打,抖淨。然後踩著厚厚的積雪,順著山坡去找缽,缽裡的菜灑了一山坡,多虧已供過佛。直到山下,才見到空缽被草窩攔住。此時我真難受極了,冷冷地看著空缽,無可奈何,拾了起來。扒了點香椿樹皮,回到石崖下。走時架的火還在燒著,我給鍋裡添上水,煮起樹皮,心灰意冷地望著白茫茫的大山。此時頭上一道光,從北向南飄去,我才意識到拜
香要開始了。

念佛就要放下面子
  拜到霍州的時候,天下了陣雨。我和徒弟在路旁休息,看到遠處有一騎自行車的婦女向我喊著「師傅」追了上來,對我頂禮問:「師傅,您剛才拜佛路過,是念的地藏菩薩吧?」
  我一聽感到奇怪,以為是學氣功的,沒在意。我說:「我是念的地藏菩薩。」她說:「我想把您請到家吃頓齋飯,您看行嗎?」我說:「不行,我這一身太髒。」光著腳,大褂露著肉。山西煤多,在路上拜佛被風吹起的煤灰象麵粉一樣灑滿全身,加上出汗,真比撿破爛的還髒。她只是頂禮,就不起來。無法,我只好答應下來。她很高興,看她大約三十多歲的樣子。
  我走在前面,路經她家樹園,她喊她丈夫用三輪車拉我們回去。她丈夫沒應聲,也沒動。我說不太遠就走著去吧,她答應了。這樣,我們一起進了村。這是一個大村子,她家住在村西,我們從東進去。村裡人一看,這女的領兩髒和尚,連鞋也沒有……看的人越來越多,像是專門有人通知似的。她怕我不好意思,走到我身邊說:「師父,抬起頭來。」
  我說:「我見女人是不抬頭的。」她同我走到一起,圍觀的人笑了起來。我看她的定力:臉色不變。了不起,面子放下了!我這才意識到:這個女人不尋常,能知道我念地藏菩薩也是真功夫,不是學氣功的。
  走到她家,她把我和徒弟領到佛堂。一間房子,收拾得乾乾淨淨,佛前供著水。這時,跟來的人圍著窗戶往裡看。女主人去買菜了,我便向圍觀的人們解釋:「我們是僧人,她也是信佛的,接我們來吃頓飯。」慢慢地大家走開了。她炒了兩個菜,開始吃飯。不大一會兒她丈夫回來了,猛開櫥櫃,又把鍋敲得「擋、鐺」響,老大不滿意。這時,我留心觀察她無明火的大小。她此時竟有點象什麼也沒聽到、看到一樣,沒有任何表示。真了不起,她的定力這樣強!
  吃完飯,到了念佛堂。她說:「師父,我現在才認識到學佛是最自在的事了。師父,請問,念佛念到不念自念、念而無念時怎麼辦?」我說:「眼淚哭光時,佛就會告訴你了」。她真的哭了。等洗的衣服乾了,我們就又上路往前拜。

牧馬河大橋剮肉露骨
  這一天很熱,到了下午來到牧馬河大橋。我一看天要來雨,不往前拜了。小徒弟去托缽,天下起了雨點。我光著腳去推旅行車,橋上三角石很多,腳踩不實,一滑坐了下去。我用手抓欄杆,沒抓住,頭朝下掉了下去。我空中急忙轉身,雙腿先著了地,橋底下是混凝土石塊堆。腿落地時,我雙手一推,身子起空飛出三米多遠,一屁股坐了下去。這時車子也從橋上掉了下來,「嘩」的一聲落到我剛才離開的亂石堆。唉呀,太險了,慢一點就被車子砸死了!
  我愣在那裡片刻,猛然想起我的身體如何。搖搖頭沒事,甩甩胳膊沒事,搬了左腿沒事,搬右腿不動。我感到不妙,使大勁把腿拉了回來,腿帶子也不見了。我拉起褲腿,一下子驚呆了:這是怎麼了?從腳背到膝蓋下,兩溜白白的肉向外翻著!我嚇壞了,這麼大的傷是要搶救、要縫合的。可我身無分文……,此時我有點怕了。用手撐著地往起爬,但右腿己經麻木了,不聽用,爬不起來。壞了,身子癱了不成?我使勁爬到橋柱子邊,扶著柱子站了起來。這時翻開的白肉流出血來,眼看成了線,順著腳背往下流。我意識必須止血,如血流不止是不堪設想的……。可拿什麼止血?我手扶柱子轉圈圈,一道道血線在地上。
  我著慌了,到醫院求個緣?不行,我發過誓願:不求緣!但如果血出得多了,人會有危險的,怎麼辦?回家,可家在哪裡?可歎啊,我這個浪子!我止不住流下淚來。不行,我要堅強面對,想辦法止血。我在大褂上撕了一條布,勒在膝蓋上;不行,血還是流淌不止。此時我喘著氣,呼吸有些吃力,心跳加快。我明白,出血太多,在地上有的地方血都連成片了。我有點支援不住,坐了下來:「文殊菩薩啊,難道我要死在牧馬河大橋不成?」小徒弟回來了,嚇壞了。我想起有點風濕止痛膏,叫他拿來,用手捏合傷口,一共貼了四張。貼完,眼前一黑,失去了知覺。
  好像在夢中,一位慈祥的老和尚拍拍我的頭說:「生命無常,樂少苦多。回去吧,可憐的孩子!」我睜開眼睛,身發熱,腿發痛。天慢慢亮了起來,我站起來,扶著柱子走了幾圈。只有右腿不好用:能拜,沒事!心一橫,我又開始拜了。腿彎不了,我就拉著腿拜。拜香不能停。可走得太慢,慢也要拜。
  到了第二天,發起高燒。一直堅持到第三天早上,我感到風濕膏不妙,揭下一張,一股腥臭味撲鼻而來:壞了,感染了。我把四張都揭下來,蒼蠅圍了上來。一看真的嚇壞了,肉向外翻著,露出了白白的骨頭。但多次的死亡,使我有些成熟了,很快平靜下來,並安慰自己:不怕,有人腿都沒有,我只是傷了一條腿,應該知足。有人比我小卻已經死去,我還活著,應該高興。只要能多拜一拜,我離五台山就近三步。堅持,堅持……。高燒不退,大腿麻木,蒼蠅圍著腿飛成一團,路人碰見都捏著鼻子:「真臭,也不洗澡,身子都招蒼蠅了,這個髒和尚……」。
  可我心裡的苦向誰說?往下嚥吧,過幾天會好的。小徒弟見我這個樣子,就到小診所去化藥,說:「我師、師父腿傷了,化點消炎藥。」醫生說:「你師父腿壞了,准沒幹好事,沒有的!有鎮痛片,要的話給你兩片,不要就算了。」他回來給我一說,我說:「算了,不要。」可歎啊世人,善事就這麼難做,你的藥就這麼難舍!這也是我因地沒有種福的結果吧。
  這時已是第五天了,眼前一陣陣發黑,身子有些不聽用了,只有一個信念:走一步,近一步。每一步都咬著牙:堅持著,不能停,有信心,一定能拜到!到了晚上休息時,我不敢坐,怕坐下就起不來,一直站到天亮。開始拜,一陣陣的疼痛,有時使我失去知覺。有一天正往前拜著,後面猛的一腿踢在我的屁股上,我往前蹌了三米多遠,昏過去了。聽到剌耳的汽車喇叭聲,我醒了過來,看傷口,肉都黑了,骨頭上浮著黃水:傷勢加重了。
  第九天了,感覺呼吸吃力,大小便失控。我覺得不行了,要有個交待。這天剛下過雨,天很涼。拜到了五台縣界,紅紅的柱子,寫的「五台縣」。旁邊一棵古樹,下有無門的樹神廟。天快黑了,我和小徒弟坐了個對面,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,對他說:「五臺山我拜不成了,你帶著我的衣缽把五臺山拜完。你現在還小,待你大了再把那三座山拜完。」我這個小徒弟沒上過學,長在山溝,一天傻傻地吃飽就行了。什麼好壞一切不管。他看著我,我接著說:「師父我出家以來,持金錢戒,沒有存啥,只有唇不離腮的一缽你收好,我的身體會有人來安排的。」囑咐完了,又找出筆和紙,給遠方的父母留一封信。回憶起出家時,心無比的難受,本以為出家能為佛教事業做點什麼,可誰想今天是這個樣子!淚水直往下流。如何寫?打妄語說出國了如何如何……?不行!腸子難斷,就實話實說吧!我定了定神,用衣角擦了擦淚水,寫信如下:
尊敬的雙親大人:
  這些年來的兒子一去無了音信,您們現在身體好嗎?您們的不孝之子長寧,出家以來一直在外面流浪,我也很是想念您們。但我無有成績,無顏面對您們二老。我本以為出家能有所成就,誰知在拜五臺山時,身體受到了傷害,不爭氣的兒子無力敵抗,保不住這個不聽用的身體,請原諒兒,長寧又一次不辭而永別!
  爸爸、媽媽,我多想活著,為我喜歡的佛法去做一切,去認識真正的自我,來報答二老的養育之恩……。我自信在輪迴中,我會再次來到人間,完成我的誓願,報答您們的。我希望您們更好地珍惜晚年這段時光。二老對佛法都很有信心,不要因為兒子的離別而失去它,我想您們一定能堅持住。這個身體對有的人來說不重要,可對有道心的人來說就太寶貴了。二老如果每天禮佛三百拜,定會感到佛的加持和妙樂就在其中。兒子我,真誠地希望您們更好地保重自己的身體,專心學佛拜佛。

不孝之子長寧

別於五臺山
  我把信寫好了,和身份證包在一起放在袈裟裡,收好三衣一缽,坐在了樹神廟裡。「樹神,只有借你的房子告假了!」我把腿盤好,手結印,堪忍也:

  行雲流水墓林僧,赤腳接足禮四山。
  無奈餘志身先死,從今一念喜娑婆。

  一切一切都放下了,欲望、悲情、痛苦等,都放下了……不一會失去了知覺。朦跋中見一女神很不高興,我看是樹神,她說:「好個墓林僧,不念喜娑婆,你的願哪兒去了!願力能大過業力嗎?」言下我便改偈為:

  行雲流水墓林僧,憶念赤足禮四山。
  業大願大身先死,從今不忘喜娑婆。

  說罷睜開了眼,能看到遠處的燈泡了!我的神志清醒了,腿由麻木變成疼痛。我真高興,又一次撿回了無常中的生命!

—— 擷取自《苦行頭陀墓林僧筆記本》

(待續)